家具的故事

45年前在一个小学教室里，剃着小平头的他和托着细辫子的我，听着老师朗读“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”时，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今天我们能以家具为主线抒写共同生活的30年。

小学班主任说我们俩是她最喜爱、留有深刻印象的学生之一。33年前她安排不知内情的我和心怀鬼胎的他在家里见面。丈夫那时是清华大学三年级的学生，而我是刚工作不久的护士。他毕业后我们结了婚，家庭生活是从简单、快乐、贫困开始的。

结婚时妈妈把她的旧书桌赠予我，婆婆给了两个木箱、一个比丈夫年纪还大的铁床。我们很满意，觉得小屋很温馨，很有家的味道。后来丈夫到四川工作5年，我们有了两个孩子，家的空间越变越小，衣服杂物就无处藏身。鉴于我酷爱表面整洁常施乱藏胡掖权宜之计，等到再需要它们时搜索枯肠寻觅也是无济于事，所以在他探亲有限的时间里，我们的孩子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：爸爸用手撑住床板，妈妈赶紧爬进床下拉出纸盒或包袱，翻找诸如换季所需衣服等。看我遍寻不见着急的样子，丈夫会安慰说：“我一点不累，你慢慢找。”每次收拾停当，我们总是一身灰土地互相安慰：“不要紧，以后有了衣柜就不用这样费劲了。”丈夫担心他离家后我的钻床行动孤掌难鸣会更加艰难，就勉为其难地用破木条作了个小方柜，手艺虽不佳情意却实在。当我兴致勃勃往里放衣服时，姐夫在一旁笑咪咪地说：“这玩意用来养兔子倒正合适。”

13年后单位分给我们一套两居室。好心的领导派了一辆卡车帮我们搬家。那位司机后来对人说：“他们的家当连半卡车也没装满，比我还穷！”不过我们依旧非常兴奋和满足。听人家说地安门有便宜家具卖，就花了10元购得小书架一个，上不了公共汽车，两人就说说笑笑置路上行人怪异的目光不顾，一前一后抬着走了10多里路搬回家中。我们坚信此物虽价廉物不美放上书籍就身价倍增。

在做家具风行的年代，我们经过多日筹划后请人来家，实施自认为是“鸟枪换炮”的计划，就有了颇具乡土气的书桌、书柜、茶几，转角沙发，新床则是丈夫和妹夫用了一天的时间，叮叮当当锤了90个弹簧筑成的。看着满屋“初具规模”的新形势，真有梦想成真的喜悦。

8年前我们有了更宽敞的住房，当我们再次逐步更换又显得不相称的旧家具时，灾难却向我们袭来。我忘不了那天是2月中一个细雪纷飞又湿又冷的日子，我在丈夫的病危通知书上签字。从医院回来望着空荡荡房间里的新家具，我涌起一种陌生厌烦的情绪。我不明白它们与我们的生活有什么关系，这一切我都不需要，我宁愿两人相守在过去破旧的家具之间。我情不自禁走到老家周围，想找回往日的平静与幸福。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，当病房传来病友痛苦的呻吟时，我就打起精神把好消息带到他的病床前；当我流露出不能自拔的哀伤时，不懂医术的他说出的话能给我以信心；当他担忧今后眼神茫然时，我用我们的语言化解他的疑虑；当我在难题面前束手无策时，他就冷静分析收回我的迷失。就这样，在同病相怜的人一个个离世的日子里，我们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。3个多月后他回到家里的时候，那些新旧家具个个光彩像寓有生命一样喜迎人归。